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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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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撐

“我入職這麽多年,若只憑你只言片語,就相信了一切都是你所為,那我這頂烏紗帽不帶也罷。”薛儼道。

茱萸擡頭看著他,終是癟嘴忍不住痛哭起來。

洛行孤告訴她可以讓她帶走薛瓊,只是如今南衙查到這裏,事情敗露也是早晚的事。他們是務必要團結在一起的人,既然她要放出薛瓊,也要為她的選擇覆出一定的代價。

“一切只是局中一環罷了,若茱萸小姐能全身而退,來日便能歡聚一堂,談論過往,謀劃將來。”

一切只差最後那層遮羞布,不管洛行孤是好心還是有什麽讓她定罪的心思,她也不怕,粉身碎骨之痛尚且嘗過,再有什麽挫折也只管踏過就好了。

這些年來,她獨自一人,咽下了很多苦水,學會了自得其樂,在遇到師兄,扁豆黃豆之前,好像還不曾有人關切過她,問問她累不累。

茱萸不想成為被人推來推去的那一個,她從來自己走,可現在,竟也不能自主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她就不能幸運一點,茱萸渾身顫抖,哭到不能自已。

陰暗的牢房,潮濕道衣服都能擰出水,還時不時會爬出來老鼠,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薛儼的手停在門鎖上,終是打開了門,他想把眼前的人抱在懷裏,不管是小乞丐小六還是現在的茱萸。

她們是同一個人。

他停在她面前,近得能看見她臉上徐徐淌下的淚珠。

“我相信你,是因為我了解你,知道你什麽時候在撒謊,什麽時候在——強撐。”

茱萸哽咽道:“你那算什麽了解,刁蠻,粗魯,什麽不端莊,那是我嗎?”

看著她又一噎一噎地抽泣,薛儼楞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薛瓊告訴你的?你怎麽知道說的是你。”

茱萸深吸一口氣,伸手環抱住薛儼,俯身埋進他懷裏,狠狠在他身上上下擦了一通鼻涕,得意地擡起頭。

薛儼卻面色不變,她不滿意,問道:“不嫌棄?”

薛儼搖頭,“不嫌棄。”

“一開始我的確覺得你刁蠻,乖張,很讓人討厭,可是我現在不這麽覺得了。”薛儼垂眸,“我不會撒謊,也不會說煽情的文字,我為人冷漠自持,行事狠辣果決,你會不會討厭我。”

茱萸楞了一下,而後佯裝深思道:“以前是很討厭,現在不討厭了,此時此刻,一點也不討厭。”

她轉而變得沈默:“我欠了很多話沒有跟大人你說過,我也知道大人你都能看出來。”

“承認這一切非我所願,但,我也沒有辦法。”

薛儼蹙眉:“你是為了薛瓊。”

茱萸低頭看著鞋尖,若有所思道:“我聽聞大人您的表字是同風,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那是你父母對你高飛的期許。”

“我是秋日生的,茱萸為珍,重要又迎風,那是我父母對我的期許。”她擡起頭,看著黑漆漆的頭頂,有積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整個藏劍山莊,爹娘視我為掌心珍寶,放任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當時整個武盟都知道藏劍山莊有一個被寵上天的女兒,爹娘如是,師兄亦如是,他們都放任我,保護我。我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都是師兄幫我兜得底。”

“在我看到薛瓊第一眼,跟她交談時,我就能看到從前的我。”

茱萸深吸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後面那個人就死了。”

“茱萸。”薛儼第一次叫她真實的名字,他的心沈重無比,“我想知道在你身上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我能幫你——”

“你能幫我。”茱萸擡起頭,她的目光帶著誠心,她是真切地說出這句話,“我想過讓你幫我。”

“真的,薛大人,我不怕你砍我的腦袋。”

她的目光倏地冷下來,像是陷入深潭一般的回憶,凜聲開口:“十年前,朝廷想要招安武盟。藏劍山莊作為武盟之首召集武盟成員於雲夢山的太谷觀商議,也是那一次封閉的道觀裏所有人喝得水中都被下了蒙汗藥,通入毒氣後,無一人幸存,且死相猙獰。”

“我藏劍山莊——就此亡滅。”

薛儼在她臉上看出肅穆,眉心一凝道:“那你......”

茱萸深吸一口氣,“我向來行事乖張,不按常理,那日我是偷偷跟著我爹娘去的,他們在毒氣中掙紮時發現了我,拼盡最後的力氣將我推了出去。我中了毒,渾渾噩噩中滾下了懸崖,我師兄發現我時,我身上已經有鷹隼來吃上面的腐肉了。”

“我渾身筋脈盡斷,骨頭也碎了,故而我沒有內力。”她輕輕擡起眼。

薛儼瞳孔一顫,他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好奇為何小六身有武功卻毫無內力,原來是這個原因,斷筋挫骨之痛,料他也難以撐過。

茱萸忽然笑了,而後擺擺手道:“大人你可別想心疼我,我還有事求你呢。”

她低下頭,思慮一番,“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查完,洛行孤他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什麽,而且我師兄還在他們手上。”

“我知道,”沒等她說完,薛儼便開口,“我放你離開。”

在茱萸驚詫的目光中,他繼續道:“反正,這裏也攔不住你對麽?你忘了之前帶憐娘逃獄?”

茱萸露出一點點笑意:“大人,您還真是記性好。”

她話音剛落,原本關著的門輕輕晃開,就像鳥籠被打開,放鳥入自然。

“或許我能猜出幾分洛行孤他們做此事的緣由是什麽,”薛儼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外面,一縷光斜斜地落在地上,映在墻面明亮一道。“你放心,我也會幹系此案。”

“大人,”茱萸撓了撓鬢角的發絲,問道,“你查此案是因為您為人正派,想要查清真相,為人昭雪,還是僅僅是為了——小人?”

“為官數年我查過無數案子,每遇見一樁案子,我就告訴自己,如若不能查出真相,那些兇手就會逍遙法外,受害的人會白白冤死。那我便枉坐在這個位置上。”薛儼沈聲道。

他不是沒有遇見挫折,他少年時便開始跟著父親辦公務,而後獨自一人,有人看他年輕為難他,給他使絆子。他為人冷硬,不善通人情,也因此吃過不少虧,可他不曾退縮。

“我的確是想查清此案,但,我也是為了你,你占一大部分。”

他轉頭看向茱萸,好像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坐在鎖雲樓人群中一邊笑一邊嗑瓜子的小乞丐,那時候他還不曾知道她身後的那些事。

那些笑意背後血淋淋的傷口。

“謝謝你,大人。”茱萸擡起眼看著他,綻放一個微笑,薛儼的樣貌好像經過她的瞳孔印在了心裏。

“還未恭喜大人升職。”她輕輕作了一揖。

薛儼看她,輕飄飄吐出一句:“以後再恭喜也不遲。”

兩人一起走出牢房,茱萸正準備離開,卻被薛儼叫住。

“等等,”薛儼道,“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什麽?”茱萸有些好奇,眼睛眨了眨,“銀子就不用了吧......”

“你想得美。”薛儼淡淡道。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遞給茱萸,道:“你的刀,歸還原主。”

“我的短刀!”茱萸一臉驚喜,把刀放在手裏左看右看,在撫摸劍柄時忽然註意到上面多了一個亮晶晶的配飾。

她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那像是劍穗,上面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紅色花朵,茱萸將其對著光一看,眼睛即刻亮起來:

“是石榴花?”

薛儼靜靜看著她,唇邊露出一個笑渦。

“很配你的短刀。”

茱萸高興之餘,有些好奇:“大人怎麽知道我喜歡石榴花?”

薛儼道:“聽你的夢話,夢中都在說著石榴花。”

“這個式樣不好雕啊。”茱萸沾沾自喜。

薛儼補充道:“物歸原主,刀在你手中,我也算放心了。”

茱萸擺弄著手裏的石榴花劍穗,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頓住,她回過頭,在二人目光相撞時薛儼面色一動。

茱萸收好短刀,鄭重其事道:“大人,若此事能了,若我們還能再見,我會回禮的。”

薛儼微微擰起眉心,他摩挲著指節,良久輕輕點頭。

天逐漸寒了起來,屋檐上悄悄結起了冰,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落下,預示著冬日的到來。

薛儼正在案前處理公務,這些日子旁邊一直放著一卷有關十年前雲夢山還有武盟的書卷,時不時翻開看看。

之前將秦月送回來時他使了個心眼,順手查了查秦大人在任吏部尚書之前在江州的事,順帶著竟然查到了多年前林家貪汙一案,一連串揪出來不少人。

薛儼擡起眼,呼出一口白氣。

“大人,”甄行上前,他搓了搓手,接著開口道,“屬下這段時間過問了幾個人,總算得知了蛛絲馬跡!”

薛儼聞言立馬擡起眼睛,咽了口濃茶,凜聲道:“是嗎?”

甄行很是激動,當年這件事給武盟帶來了很大震撼,但尋常百姓家卻分毫不只,且朝堂有意遮掩,他費了不少心力才查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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